1.
南方夏天,显得那么不通人意。
河面上的水珠不断地翻腾、跳动,上升的蒸汽消失、殆尽。已被暴晒一上午的水泥地同煎烤饼子的热锅一般,若是泼上一盆水,一股热气扑面而来。
潮湿的空气压着低喘的气息。
东面的坝子吹起了风,一股股潮热的气流扑在了苏岚的脸上,随之扑来的还有忙里忙外、操不透心的家务。
苏岚抖了抖洗净的衣服,架在衣架上,挂上悬直的长绳。黑灰色的衣服依序地挂成一排,衣服上的丝线依稀可见的雾珠。
“苏岚啊!今天你二姑要来,把家拾落拾落。”婆婆刚吃完饭,拍了拍手,朝着三婶家走去,继续接着今早没有打完的麻将。
“哦。”刚凉完最后一件衣服,看着出门的婆婆,回应了一声。
一双筷子架在碗上,碗里的油和几粒剩下的米饭,锅铲倒放在锅里,只剩下残留的菜渣,这显然是吃完剩下的残局。这已经是苏岚嫁人刘家的第二个月了,婆婆的这些苏岚已经知道,缓了缓,把这些收拾一下,又忙于打扫屋子。
当收拾屋子时,看到屋子里唯一一件鲜艳的衣服,衣服两侧有着口袋,里面的羊绒毛显得有些生硬,外面的粉红褪去了些色彩。这件唯一的鲜艳衣服,让她想起第一次来刘家,那是结婚前的半年,正是穿的这件衣服。
2
“咚咚咚……”刘明敲着门,嘴里也喊着:“妈,我回来了;妈,我回来了。”
“明啊,回来的这么早呀!”郝贵芳开了门,没想到儿子回来的这么早,半小时前接到儿子刚下车的电话。
”妈,我女朋友,她叫苏岚。”刘明搭着苏岚的肩膀,看着妈说了声。
肥大的体格,直而带弯的暗红头发披在肩上,浓厚的妆不知掩盖了多少的秘密。郝贵芳看了看苏岚,迸射出的第一印象。
“阿姨,你好。”苏岚望着她。
“哦。”郝贵芳为了不失成年人的胸襟,回应了一声。
刘明牵着苏岚的手来到沙发上,自己去了厨房。
苏岚看了一下郝贵芳,她拿着遥控器不断地调换频道,忽然在播放韩剧的频道停了几分钟,接着又不断地调换,原本打算闲聊几句又蔽了回去。
“明啊!把饭菜热一热吃吧。”郝贵芳半躺在沙发上,忽然说了一句。
“妈啊!”刘明已经淘好了米,正准备下锅,面对母亲突然的一句话,有些震惊。
“妈什么妈嘛,把饭菜热热多快啊!”郝贵芳看到儿子有些迟疑,大声说道。
刘明看了看母亲,又望着苏岚,只好照做母亲的意思。
菜上的油珠还在跳动,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。经刘明手一热,也算一顿佳肴。
刘明向苏岚碗里夹几块肥而不腻的肉。
“好,够了,够了。”苏岚用筷子挡住碗。上边的牙咬着下嘴唇,牙缝间呼出轻缓、低慢的气流,发出“呲呲”的声音。两眼眯成一条线,余留外的眼睫毛透露新意,两边的酒窝态然可楚。
依依可挠卖萌直叫人怜惜,但,但这一切在郝贵芳眼里反觉得恶心。
“明啊!你看看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好了没?”郝贵芳坐在沙发上,手里拿着遥控器,漫无尽心地看着电视里播的新闻。
刘明晾好了衣服,拿起碗,坐在沙发上,继续吃着饭。
“你们吃吧,我回屋休息休息。”郝贵芳的余光每扫到苏岚身上,心里就一阵不舒服,起了身,朝着屋内走去。
苏岚第一次来刘家,有种酸酸的感觉,一种酿了半年的酸菜般,说不尽,道不住,却一直停留在舌尖与舌根之间。
3.
生活嘛!酸楚总是有的。在每一对年轻夫妻面前,大概都抱着这样对未来积极的心态。
结婚了一个月,迫于生活的各种开支,一个男人应所承担的家庭重任,刘明来到了省城,找了个电工的活干了起来。
“苏岚、苏岚……”天气有些冷,婆婆回来加件衣服,想问苏岚把衣服放到哪儿了。
“呐!妈,怎么了?”苏岚从厨房出来,看着婆婆。
“我那件橙色的外套在哪儿?”
“你屋柜子里。”
婆婆打开柜子,橙色的外套就在最上面,穿上了在镜子前晃了晃,转身间,看到手腕处还残留的茶渍,那是打麻将时不小心将茶杯碰倒,茶水浸了一角。
她脱下衣服,手拿着,一股气地走到苏岚面前,大声说道:苏岚,这件衣服你洗了吗?”
“洗了。”苏岚又立马补充了一句:“怎么了?”
“你看看,这像是洗了的吗?”婆婆指着衣服手腕一角的茶渍。
“那个确实难洗,没搓干净。”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,担心婆婆又再找出点花样,接着说了句:“下次我多放点洗衣粉,再搓搓。”
婆婆放下橙色的外套,在柜子里找了件紫色的穿了起来,同样的在镜子前照了照,接着又去三婶家。
结婚后的第四个月,以就是刘明离开的第三个月。苏岚肚子逐渐有些形状,吃饭倒胃,与平时看的电视里女人怀孕三、四个月相似,预感是怀孕了,看了医生,也确实如此。
做饭、扫地、洗衣服……这样的家常事务,虽说有些力不从心,但也是独自揽下。
4.
“贵芳啊!医院了。”三婶把手里的牌打了出去,看着坐在对面的郝贵芳。
“哦!”郝贵芳继续摸着手里的牌,漫无尽心地应了一句。
“不去看看?”
“唉,生病嘛,常有的事。”
“听说她有了……”三婶话里有话,似乎在暗示什么。
郝贵芳没有说话,掂量着手里的牌,但迟迟也没有打出。
眼看到了中午,大家都散了,郝贵芳回到家里,确实没有看见苏岚。她随便煮了碗面吃,看了会儿电视,医院。
医院,问了前台的护士,找到了苏岚的病房。
“妈。”苏岚望着婆婆。
“啥病?”郝贵芳显得有些不耐烦。
“没什么。”苏岚迟疑了一下,又说了一句:“就感冒而已。”
“感冒?”
“嗯。”
“医院,在家吃几片药不就好了嘛!”医院有些不可思议,说话声有点大。
医生走进病房,对郝贵芳说:“你是病人家属?”
“嗯。”
医生把郝贵芳叫到办公室,拿出病单,说:“病人最近受寒感冒,以后多加小心。”
郝贵芳点了点头,等医生说完,拿走病单离开。
过了几天,苏岚出了院,一切的一切,皆如往常。
5.
这已经是苏岚结婚的第六个月了,肚子渐渐变大。
婆婆一大早就出去了,出去时也没说什么,估摸着去三婶家了。苏岚起来看着见底的装米缸子,今早的米都不够。
苏岚穿着宽松的衣服,来到了附近的商店,买了一小包米。纵使是一小包米,可对已有六个月身孕且最近身体状况不好的她,提拿着依然是一件很吃力的事。
在商店与家之间,有一段石梯,距离不远,但因坡度太大,每一阶梯的跨度自然也很大,苏岚一步一步地提着米,每走几步,擦了擦额头的汗水。
每一步的迈进,显得如此不易。
“咚!”左脚跨迈时可能没有踩实,整个身子向左一倒,手里提着的米压在腿上,向侧又翻了半圈,大腿间一股血流流出。她喊着,没人回应。过了几分钟,同村的林红经过,立马跑到三婶家,慌急地喊着:“郝婶、郝婶。”
郝贵芳听了林红说的,立马赶到,拨打了急救电话。
救医院,郝贵芳搭乘着村里医院。
“医生,医生,怎么样?怎么样?”抢救室的灯关闭了,医生走出,郝贵芳扑过去,接二连三地询问。
“病人失血过多,流产晕过去了,孩子没保住。”医生的话果断而又干脆,面部表情透露着同情与惋惜。
郝贵芳退到座位前,傲气的头颅垂下来了,双手紧紧地抱着,痛苦、不安,以及那深深的忏悔涌上心头。
没过几天,刘明知道了苏岚流产的消息。这个消息还是刘明从同村一起来的东子那里知道的。东子与他妈同电话时,东子妈提起的。
刘明得知这个消息,是晚饭后,东子单独跟他谈的。那一晚,他迟迟未能入眠。
翌日,工头派东子与刘明一起维修电缆线。炽烈的骄阳烘烤着,热气透过安全帽,附在头皮,加上昨晚的睡眠不足,心还在为妻子流产的事焦悴。
“嘿,明子,线。”东子把线递给刘明。
刘明放开左手准备接线,光线在眼前晃悠,头昏脑涨,一直没有抓住东子递过来线,心里还是浮现妻子流产的场景,一不注意,右手松了,由几十米的高空坠落。
东子回了村,把消息告诉了郝贵芳,且前一晚因知道苏岚流产久久没能睡好,维修时分神,坠落而死。
医院回了娘家,儿子死去。郝贵芳看着刘明爸的遗像前,久久伫立。
如果苏岚没有流产,儿子不会维修时坠落而死;如果自己替苏岚分担一下家务,又怎会跌倒流产;如果尊重儿子的意愿,与儿媳和谐相处,那会有“逼走儿媳害死儿”的局面。郝贵芳坐在苏岚摔到的石梯处,摸着带着血迹的留痕。
可世间,哪有那么多的如果。